别境

从《别样》到《别境》，别有洞天的兴味依旧，只是更大的体量给了林强从容造景与写意的纵深。与上张三曲原创 EP 时隔两年有余，这次的专辑广集林强近年来的声音作品，十一首歌更是达到了双 LP 近 80 分钟的播放时长。 双张唱片，两个“AB”面，不无巧合地对应了《别境》的四番景致和四个阶段。 第一段落四首曲目，原为户外音乐灯光装置“山海乐章”所作。乐曲在标题中明示“春、夏、秋、冬”的主题，又以“雷、沐、蝉、竹”点题，生动地将自然的氛围落在具象的声音上。万物生于一念。对林强来说，高山流水、虫鸣鸟叫与这里轻薄、舒展的电子音效，只是一体；“声波”与“心波”也本是无异。 随着时间推演，《别境》也在第一张唱片的 B 面越显嶙峋而多变。《奇林》在旋律快速展开的过程中，加入低音和尖锐的电子故障声效，突出了繁茂的节奏设计；《石贝》则在中速 techno 底鼓和潮汐采样的共同驱动下，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旋律。从第一段落到第二章节，环境发展为情境。这些兼具自然与数码美感的音乐，是林强分别为时装秀和新媒体/音视频作品所作。与林强饱受赞誉的电影配乐相比，它们同样有着服务他人的目的，却也更潇洒，更能以抽象感受而非线性叙事的形态，随意在开阔的场域中游荡起来。 《青竹》和《裂生》两首歌曲，占据在第二张唱片的首面，标志着《别境》由实入虚的再次转变。本为关于“五行”的音视频项目中的一部分，《青竹》中的“竹”指“木”，也代表曲中所用的木质打击乐器。旋律和回响，相伴着舒张开来，飘坠在生与灭的边界。 《裂生》，同样曾是现场音视频作品，以环境议题为生发的起点。当刺耳的高频音效，以万般古怪的形式，不断割裂着合成器音色的柔美；当连贯的旋律，像被天顶的管风琴奏出一般，从破碎的节奏中滔滔流淌而出；生灭相继，形神相交，泯然无垠。 独自萦绕于第二张唱片的背面，《彼岸》一曲超过了 20 分钟，飘忽无迹，浑然自成。音高的变化、旋律的发展，像是无名的风，辨不清前世今生、缘起缘灭；一晌，林强本人念出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中的咒语，“揭谛揭谛，波罗揭谛，波罗僧揭谛，菩提萨婆诃。”常年参悟佛学观念的他，在一次为虚拟现实作品谱曲的过程中上天入地，在梦的指引下同时穿梭于万世时空，经历所有喜乐苦难，完成了一次对佛家所述“彼岸”的求索——那是已消散的、未发生的和当下的所有音符。 距林强上一次发表的非配乐类全长专辑，《惊蛰》，已近20年。据他描述，随着手边硬件的模拟与数字合成器的增加，如今他的创作，不同于在笔记本电脑上操作软件工作站的作曲，更多了几分“即兴”的笔触。他的节拍设计和旋律写作越来越不循章法，跳脱于诸如小节或调性的概念。如此想来，《别境》幽深的景色，也不免明朗了起来——即兴即是“当下”，而“当下”在佛家的语境中本在“时间”和“线性”之外。当林强调用那些来自过去的声音风景——采样，通过手中的旋钮和按键打破、操纵自己的声音，又以抽象的声响塑造出“彼岸”世界时，他种下的，始终是蕴含思绪和智慧的“当下”；而被我们听到时，这被高度压缩成音乐的当下的一念，又会瞬间重归自然，被我们的当下填满，化成某一种新的境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