葬我于微

尝有生顾氏，居西泠，慕东郊颜氏女久，少小无猜，结青梅之谊。适逢秋闱，颜女投丝，与顾生绾，誓以同心，生依依而别。 时运不济，落第孙山，又疫起四邻，生未能幸免，囿于病榻，但以颜女为念耳。 大雪，愈而归乡，惊闻颜氏举家迁，庭中立，满目萧然，倏忽薄雾起，有女亭亭，披发白衣，泪盈于睫。 生初时大骇，待定睛，颜女也，泣曰：“何至于此？” 对曰：“自君别，宵旦望归，闻君染疾，终日惊惶无定，竟先君而殁。” 生踉跄而拥，触之无及，确魂魄也，肝肠断，执昔年结发，曰：“人耶鬼耶，心无移也。” 自此，与魂居，日诵《金刚经》百余，助其超度。整三年，颜女凄然拜曰：“蒙君眷爱，已得转生之法，今世旧约，来世必践。” 然因其手足无力，生负其行，夜趋百里，付于鬼差，方力竭。五更过，姑苏望族得女，生而无啼，自名为颜，有约顾郎，左右无不奇也。 又十五年，元夕将至，灯火日盛，颜桥上款走，有白发翁蹒跚擦肩，蓦然顿足，心如鼓捣，莫名所以。霎时光芒大作，回眸再顾，不见人迹。 春水初盛，有子呈发于庭，自称顾氏，千里践诺。颜隔帘远窥，影影绰绰，默计年岁，合乎身形，欣然允也。 帐前扇却，颜起视四顾，若有所失，溯前生鸳盟，问曰：“人耶鬼耶？” 新郎讷讷曰：“慕卿久矣，遑论鬼神。” 颜骤然惊起，再问，和盘托出，曰：“昔顾生伴卿起居数年，阳气已竭，逾三旬，苍颜白发，垂垂老矣。上元逢卿，自惭无匹，知吾有意，以旧物托，嘱白首。” 颜凤冠掷地，大笑曰：“如此，何如葬我于微？” 夺门出。 是夜潇潇雨至，西泠东郊有妇闻啼，如泣如诉，幽咽哀绝。妇合裳而起，依稀远眺，影立孤冢，一观，披发白衣，无尽娉婷，再观，烟尘四溢，不知所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