苔花如米小《10770.李娟：外婆的世界》[MP3_LRC]

[00:00.00]90听音乐网 www.90T8.com  [00:08.33]晚上好 [00:09.05]欢迎收听三六五读书 [00:10.95]我是云公子 [00:12.31]今天来和您分享李娟的文章外婆的世界 [00:17.49]一起来听 [00:31.14]第一年 [00:32.24]向日葵蔓叶开放的盛景 [00:34.84]照亮外婆人生最后一段道路 [00:38.16]仿佛是我唯一的安慰 [00:40.92]仿佛我无法给她的勇气与热情 [00:44.24]葵花给她了 [00:46.95]之前外婆大部分时候跟着我生活 [00:50.73]有时也送到乡下由我妈照顾一段时间 [00:55.15]有一次我妈打电话给我 [00:57.59]非常害怕的口问 [01:00.55]娟儿啊 [01:01.67]你赶快回家吧 [01:03.51]情况有些不对 [01:07.56]是不是外婆她 [01:11.50]你外婆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[01:14.09]你要是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[01:16.48]肯定会吓一跳 [01:18.91]天哪 [01:19.99]又黑又瘦 [01:21.83]真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黑过 [01:25.11]是不是大限要到了 [01:28.59]你赶快回来吧 [01:30.37]我很害怕 [01:35.23]我赶紧请假回家 [01:37.41]倒了两趟车 [01:38.97]路上花了一整天 [01:40.79]心急如焚 [01:42.99]到家一看 [01:44.21]果然外婆脸色黑的吓人 [01:46.73]并且黑的一点也不自然 [01:49.03]跟锅底似的 [01:51.25]我又凑近好好的观察 [01:53.59]回头问我妈 [01:55.89]你到底给她洗过脸没有 [01:58.69]他想了想 [02:02.07]好像从来没有 [02:05.23]外婆跟着我时 [02:06.71]总是白白胖胖 [02:08.31]慈眉善目 [02:09.77]跟着我妈整天看上去苦大仇深 [02:14.25]但又怎么能怪我妈呢 [02:16.65]我妈家大业大 [02:18.37]又是鸡又是狗又是牛的 [02:21.23]整天忙得团团转 [02:23.23]哪能像我一样专心在阿勒泰市 [02:27.25]我白天上班 [02:28.55]她一个人在家 [02:30.92]每天下班回家 [02:32.32]一进小区 [02:33.52]远远就看见外婆趴在阳台上 [02:36.60]眼巴巴的朝小区大门方向张望 [02:40.16]她一看到我 [02:41.46]赶紧高高挥手 [02:44.43]后来我买了一只小奶狗陪它 [02:46.99]就是赛虎 [02:48.61]于是每天回家 [02:50.53]一进小区 [02:51.71]远远就看见一人一狗趴在阳台上眼巴巴的张望 [02:57.90]我觉得外婆最终不是死于病痛与衰老的 [03:01.80]而是死于等待 [03:05.38]每到周六周日 [03:06.94]只要不加班 [03:08.06]我都带她出去闲逛 [03:09.88]逛公园的绿化带 [03:11.46]逛超市 [03:12.54]逛商场 [03:14.61]阿勒泰对他是怎样的存在呢 [03:17.49]每到那时 [03:18.61]他被我收拾的浑身干干净净 [03:21.27]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[03:23.31]一手牵着我 [03:24.51]一手拄杖 [03:25.61]在人群中慢吞吞的走啊走 [03:28.91]四面张望 [03:30.95]看到人行道边的花喜笑颜开 [03:35.41]长得极好 [03:36.95]老子今天晚上要来偷 [03:40.45]看到有人蹲路边算命 [03:42.45]就用以为只有我听得到的大嗓门说 [03:46.39]这是骗钱的 [03:47.77]你莫要开枪 [03:49.13]我们悄咪咪的在一边看他怎么骗钱 [03:53.91]在水族馆橱窗前举起拐棍指指点点 [03:58.49]这里有个红的雨 [04:00.27]这里有个白的雨 [04:01.95]这里有个黑的雨 [04:04.89]水族馆老板非常担心 [04:08.01]老奶奶 [04:08.89]可别给我砸了 [04:11.11]他居然听懂了 [04:12.89]小得晓得我又不是消玩儿 [04:16.41]进入超市更是高兴 [04:18.87]走在商品的海洋里一样一样细细的看 [04:22.79]还悄声叮嘱我 [04:24.85]好声点 [04:25.97]打烂了要赔 [04:28.38]但是赛虎不被允许进入超市 [04:31.36]我便把它记在入口处的购物车上 [04:34.46]赛虎惊恐不安 [04:36.10]拼命挣扎 [04:37.36]我们心中不忍 [04:38.58]但无可奈何 [04:40.74]外婆吃力的弯下腰 [04:42.32]抚摸他的头 [04:43.38]说 [04:44.62]你要听话 [04:45.86]好生等 [04:46.58]到期我们一哈哈就赚嘞 [04:51.24]赛虎一个月大就跟着外婆 [04:53.90]几乎二十四小时不分离 [04:56.52]两者的生命长久依偎在一起 [04:59.26]慢慢就相互晕染了 [05:02.13]他浑身弥漫着纯正的外婆的气息 [05:05.71]她睁着美丽的圆眼睛看着我 [05:08.39]看得我简直心虚 [05:10.53]好像真的打算抛弃她一般心虚 [05:14.27]接下来逛超市也逛的不踏实 [05:17.69]外婆更是焦急 [05:19.51]不停喃喃自语 [05:21.82]我赛乎长得极光盛 [05:23.90]哪个给我抱走了才哭死我一场 [05:27.84]我一边付匪 [05:29.36]那么脏的狗谁要啊 [05:31.58]一边却忍不住生出同样的担忧 [05:35.96]每次逛完回到家 [05:37.44]他累得一屁股坐到床上 [05:39.66]一边解外套扣子一边嚷嚷 [05:43.26]来一次老子喽 [05:44.54]老子儿子再也不出去了 [05:48.16]可到了第二天 [05:49.84]就望着窗外蓝天悠悠道 [05:52.68]老子好久没出去喽 [05:56.70]那时候我好恨自己没有时间 [05:59.62]好恨自己的贫穷 [06:01.72]我哄她明天就出去 [06:04.30]却想要流泪 [06:06.63]除此之外 [06:07.57]大部分时间他总是糊里糊涂的 [06:10.53]总是不知身处何地 [06:12.63]常常每天早上一起床就收拾行李说要回家 [06:17.27]还老是向邻居打听火车站怎么走 [06:21.30]但他不知道 [06:22.22]阿勒泰还没有通火车 [06:24.58]他只知道火车是唯一的希望 [06:27.98]火车意味着最坚定的离开 [06:32.70]在过去漫长的一生里 [06:34.72]只有火车带他走过的路最长 [06:37.70]去的地方最远 [06:40.33]只有火车能令他摆脱一切困境 [06:44.17]仿佛火车是他最后的依靠 [06:48.29]每天 [06:48.83]他趴在阳台上 [06:50.13]目送我上班而去 [06:52.01]回到空空的房间 [06:53.67]开始想象火车之旅 [06:55.85]那是他生命之末的最大激情 [07:00.24]他在激情中睡去 [07:02.20]醒来又爬到阳台上 [07:04.26]直到视野中出现我下班的身影 [07:07.92]他已经不知时间是怎么回事了 [07:10.76]他已经不知命运是怎么回事了 [07:14.24]他总是趁我上班时 [07:16.34]自己拖着行李悄悄跑下楼 [07:19.53]他走丢过两次 [07:21.09]一次被邻居送回来 [07:23.09]还有一次我在菜市场找到他 [07:26.75]那时他站在那里 [07:28.41]白发纷乱 [07:29.69]惊慌失措 [07:31.49]当他看到我后 [07:32.89]瞬间怒意勃发 [07:34.65]似乎正是我置他于此处境地 [07:39.17]但却没有冲我发脾气 [07:41.59]只是愤怒的叙续讲述刚才的遭遇 [07:46.13]有一次我回家 [07:47.33]发现门把手上拴了根破布 [07:49.71]以为是邻居小孩恶作剧 [07:51.65]就解开扔了 [07:53.38]第二天回家发现又给系了一根 [07:56.56]后来又发现单元门上也系的有 [08:00.22]原来每次他偷偷出门回家 [08:02.82]都认不出我们的单元门 [08:04.78]不记得我家的楼层 [08:07.06]对他来说 [08:08.00]小区的房子统统一模一样 [08:10.68]这个城市犹如迷宫 [08:13.10]于是他便做上记号 [08:16.20]这几块破布是他为适应异乡生活所付出的最大努力 [08:22.54]我很恼火 [08:23.68]我对他说 [08:25.48]外婆 [08:26.12]你别再乱跑了 [08:27.48]走丢了怎么办 [08:28.80]摔跤了怎么办 [08:31.20]她之前身体强健 [08:33.30]自从前两年摔了一跤后 [08:35.34]便一天不如一天 [08:37.91]我当着他的面把门上的碎布拆掉 [08:40.91]没收了他的钥匙 [08:42.53]他破口大骂 [08:43.95]又哭喊着要回四川 [08:46.11]深更半夜的拖着行李就走 [08:49.43]我筋疲力尽 [08:50.99]丧心丧气 [08:53.62]第二天我上班时就把她反锁在家里 [08:57.30]她开不了门 [08:58.38]在门内绝望的嚎啕大哭 [09:02.18]我抹着眼泪下楼 [09:03.86]心想 [09:04.72]我一定要赚 [09:06.26]我一定要赚很多钱 [09:08.34]总有一天一定要带外婆离开这里 [09:12.53]那是我二十五岁时最宏大最迫切的愿望 [09:17.51]就在那个出租屋里 [09:19.05]赛虎第一次做母亲 [09:20.83]生了四只小狗 [09:22.53]外婆无尽欢喜 [09:24.25]张罗个没完 [09:25.73]然而没几天又糊涂了 [09:27.99]一天吃饭时端着碗想了半天 [09:30.87]才对我说 [09:32.55]原来这些奶狗狗是赛虎生的呀 [09:35.55]我以为是买回来的 [09:37.49]还怨你为啥子买了这么多 [09:41.49]没等我做出回应 [09:42.93]他突然又提到另一件事 [09:45.79]说八十年前 [09:46.99]有一家姓葛的 [09:48.33]用面条编罩子 [09:49.87]龙野蜂又渐渐驯化为家蜂 [09:53.25]每一次割蜂蜜能割三十桶 [09:55.93]然后再熬黄蜡 [09:58.03]细节详细逼真 [09:59.91]听得我毛骨悚然 [10:03.00]我还没有回过神 [10:04.32]他又说起头天晚上做的梦 [10:06.90]说有个人在梦里指责他 [10:09.02]说他不好 [10:10.34]他问道 [10:11.24]哪里不好 [10:12.38]对方说 [10:13.44]团团都不好 [10:15.92]他边说边笑 [10:18.04]老子哪里就团团不好了 [10:21.85]可就在昨天早上 [10:23.85]他不是这么说的 [10:26.03]梦里的那个人明明是说他好 [10:28.95]他问哪里好 [10:30.77]对方说团团都好 [10:33.67]我便提醒他 [10:34.99]帮他把圆梦复述一遍 [10:37.21]令他放下筷子 [10:38.87]迷茫的想了好久 [10:41.52]我突然意识到 [10:42.80]自己介入他的世界太深 [10:46.44]他已经没有同路人了 [10:48.88]他早已迷路 [10:50.44]他在迷途中慢慢的向死亡靠拢 [10:53.72]慢慢与死亡和解 [10:56.06]我却只知一味拉扯他 [10:58.46]不负责的同死亡争夺他 [11:02.18]我离他多远呢 [11:03.98]我离他 [11:05.12]比死亡离他还要远 [11:10.61]我和他生活在一起 [11:12.53]终日在他的时光边缘徘徊 [11:15.75]奇异的 [11:16.73]难以想象的 [11:18.25]孤独着的时光 [11:19.89]如蚕茧中的时光 [11:22.61]我不该去试探着蚕茧 [11:24.89]不该一次又一次干扰他的迷境 [11:28.27]以世俗的自私的请爱 [11:32.70]每天我下班回家 [11:34.26]走上三楼 [11:35.28]他拄着拐棍准时出现在楼梯口 [11:38.62]那是我今生今世所能拥有的最隆重的迎接 [11:44.12]每天一到那个时刻 [11:46.06]他艰难的从他的世界中抽身而出 [11:49.84]在他的世界之外 [11:51.48]他放不下的只有我和赛胡了 [11:54.70]他们依仗着他对我的爱意 [11:57.00]抓牢他谨剩的清明 [11:59.08]拼命的摇晃他 [12:00.78]挽留他 [12:02.94]向他百般承诺 [12:04.68]只要他不死 [12:05.94]我就带他回四川 [12:07.64]坐火车回 [12:08.88]坐汽车回 [12:10.10]坐飞机回 [12:11.66]想尽一切办法回 [12:14.66]回去吃甘蔗 [12:16.04]吃凉粉 [12:17.04]见一切他思念的食物 [12:19.12]见一切他思念的旧人 [12:22.68]但是我做不到 [12:27.42]我妈把外婆接走那一天 [12:29.60]我送他们去客运站 [12:31.54]再回到空旷安静的出租屋 [12:34.20]看到门把手上又被系了一块破布 [12:37.86]终于痛哭出声 [12:42.14]我就是一个骗子 [12:43.82]一个欲望大于能力的骗子 [12:46.54]而被欺骗的外婆拄着拐棍儿站在楼梯口等待 [12:51.52]她脆弱不堪 [12:53.10]他的愿望也脆弱不堪 [12:56.06]我根本支撑不了他 [12:57.68]拐棍儿也支撑不了她 [13:02.74]其实我早就隐隐意识到了 [13:05.54]唯有死亡能令他展翅高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