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00:00.00]90听音乐网 www.90T8.com [00:00.59]学堂开学的这天傍晚 [00:03.01]白嘉轩脱了参加学堂开馆典礼时候穿的青色长袍 [00:08.99]穿着短袖衫和半截裤 [00:11.27]一身清爽的走进了暮色四合的马号 [00:16.40]他在闸墩前蹲下来 [00:18.54]把青草一把一把扯过来 [00:20.86]在漆头下面撸马整齐 [00:23.28]再塞到闸口里去 [00:25.68]陆三双手按着闸把 [00:27.66]猫腰往下一压 [00:29.32]咔嚓一声落下铡断的细草 [00:32.70]铡刀刃儿上和铡口的铁皮上都染上一层青草的绿枝 [00:39.78]戴嘉轩说 [00:41.90]应该让娃娃去念书 [00:45.46]陆三说 [00:47.08]啊 那当然 [00:49.02]念书是正路嘛 [00:52.50]我是说 [00:53.74]黑娃应该去念书 [00:56.46]哦 [00:57.44]你说的是黑娃呀 [00:59.14]啊 你快入草 [01:00.88]甭只顾着说话 [01:02.18]手下听了 [01:02.78]入草 [01:05.27]白嘉轩入境青草 [01:06.91]说 [01:08.55]叫黑王明天早上就去上学 [01:12.33]给徐先生的五升麦子由我这儿管 [01:15.69]先生的饭也由我管了 [01:18.58]桌子不用搬 [01:20.20]跟马军罗军或一张房桌带上一个独凳就行了 [01:27.32]那个黄混鬼 [01:28.86]生旧的庄稼坯子 [01:30.54]念啥书嘞 [01:32.38]诶 [01:34.00]穷汉生状元 [01:36.00]富家多纨绔 [01:38.07]你可不要把娃娃撂丢了 [01:40.55]我看黑娃倒很灵从嘞 [01:43.83]日后黑娃真的把书念成了 [01:46.95]弄个七品五品的 [01:48.97]我也脸上光彩呀 [01:52.83]黑娃上了学 [01:54.35]那谁来割草啊 [01:56.45]唉 [01:57.97]你割我割 [01:59.87]咱俩谁能腾出手来 [02:01.45]谁就去割 [02:02.95]先让黑娃去上学 [02:05.03]秋后把坡上不成庄稼的禾子地种上木去 [02:09.43]明年不用割草了 [02:14.07]黑娃天不明被父亲吼喊起来 [02:17.29]就去跨笼摸陵准备割青草 [02:20.57]他每天清早和后晌隔两笼清草 [02:24.09]背到父亲熬活的白家马壕里 [02:27.27]倒在扎墩跟前 [02:28.73]就什么也不用管了 [02:31.51]陆三说 [02:33.61]你把草帘和草笼撂下 [02:36.01]肩上板凳上学去 [02:39.01]黑娃愣在院子里 [02:40.63]似乎不大情愿的丢下 [02:42.37]龙和莲 说 [02:44.59]拿啥念呢 [02:45.93]没有书 [02:47.15]没有笔也没有纸 [02:49.83]你先坐到学堂里盘一盘你那野性子 [02:53.83]笔了 纸了 书了 [02:55.91]缓两天再买 [02:57.89]要是你盘不下性子 [02:59.55]还是窝不住的野鸽子 [03:01.57]花钱买书买纸 [03:03.11]那我不白扔钱了 [03:06.07]黑娃把一只独凳肩上肩膀 [03:09.07]走进祠堂的大门 [03:11.27]徐先生穿着褐色长袍 [03:14.27]背抄着手在院子里踱步 [03:17.67]他看见徐先生就不知所措 [03:20.81]陆三拉住儿子的手说 [03:23.63]给先生行礼 [03:25.78]黑娃弯腰低头鞠躬的时候 [03:28.08]肩上的凳子摔了下来 [03:29.96]正好砸了徐先生的脚背 [03:32.74]陆三顺手抽了黑娃一个抹脖子 [03:35.84]骂着说 [03:36.92]我把你这个哄哄鬼 [03:39.98]徐先生忍着疼 [03:41.46]不在意的说 [03:43.08]啊 [03:44.36]送进去吧 [03:45.88]嘉轩给我说过了 [03:48.48]陆三拉着儿子进入血馆 [03:50.70]找到马军儿和军儿的方桌 [03:53.12]在一侧放下凳子 [03:55.20]马军把一摞房纸 [03:56.48]一根毛笔递给黑娃 [03:58.84]俺爸叫我给你 [04:00.96]陆三竟然心头一热 [04:02.82]鼻腔发酸 [04:04.12]狠狠的说 [04:05.92]黑娃 [04:06.86]你要是再不好好念书 [04:08.71]我把你 [04:11.06]黑娃捉着那支毛笔 [04:13.08]拔下笔帽 [04:14.50]紫红的笔头使他想到了狐狸那火红的皮毛 [04:19.52]在山坡上割草 [04:21.14]他记不清有多少次撞进过狐狸了 [04:26.07]这个时候 [04:26.79]徐先生进来领着学生念书 [04:29.69]黑娃没有书本 [04:31.19]就跟着徐先生愣念 [04:33.37]人之初 [04:34.69]性本善 [04:38.73]学堂里坐的全是本村的娃娃 [04:41.31]没有同学间的陌生 [04:42.97]只有对于念书生活的新鲜 [04:45.55]三五天以后 [04:46.79]随着新鲜感的消失 [04:48.53]黑娃就觉得念书不再是幸运 [04:50.89]而是活受罪了 [04:52.90]于是平时在村子里割草砍柴 [04:56.28]覆水掏巧蛋的时候建立的友谊 [04:59.30]很快就在学堂里复现 [05:01.80]孩子们自然的围拢到猴王黑娃的周围 [05:05.69]黑娃对这种崇拜已经没有兴趣 [05:08.53]而且失掉自信 [05:10.41]原因是他自己也崇拜起另一个人来 [05:14.05]这个人就是陆兆鹏 [05:17.93]陆兆鹏是从神和村转回本村学堂的 [05:21.47]他年龄不算最大 [05:22.89]书却读得最高 [05:24.75]徐先生把赵鹏叫到自己的寝室里单个面授 [05:28.89]已经是中庸了 [05:31.45]赵鹏很随和 [05:33.13]一双深眼睛上罩着很长很黑的眼睫毛 [05:36.95]使人感到亲近 [05:38.81]他的弟弟陆兆海也是这种深眼睛和长睫毛 [05:43.51]他的爸爸陆子林 [05:45.05]他爷陆泰恒都是这种长脸条 [05:48.47]深眼窝 [05:49.59]长睫毛 [05:51.42]陆兆鹏自小在神河村念书 [05:54.12]和黑娃难得接触 [05:56.26]现在坐到相邻的两个方桌跟前 [05:59.42]黑娃就无法摆脱那个深眼窝里溢出来的魅力了 [06:05.24]黑娃不由得在心里将陆兆鹏兄弟和白孝文兄弟进行比较 [06:11.09]赵鹏 [06:11.59]赵海弟兄使人感到亲切 [06:14.39]甚至连他们的父亲陆子林也使人感到亲切 [06:18.73]陆子林长长的街巷里 [06:20.85]冷不防的揪住黑娃头上的毛盖 [06:23.53]哈哈大笑着威逼他教书 [06:27.20]而白嘉轩大叔永远是一副凛凛然 [06:30.64]正经八百的神情 [06:32.80]那鼓出的眼泡皮儿总是使人联想到庙里的神像 [06:37.50]黑娃知道白家对自家好 [06:39.80]却总是怯惧 [06:41.38]总怕看见白嘉轩那张神像似的脸 [06:48.17]黑娃已经取下一个文雅的学名 [06:51.23]叫陆兆谦 [06:52.91]这名字是父亲求白嘉轩给起的 [06:56.37]父亲说这娃子野又顽皮 [06:59.19]想让他改改 [07:00.95]白嘉轩说 [07:02.61]哈 [07:03.89]他养成了谦逊的品行 [07:06.65]就不野也不逃了 [07:08.97]谦谦君子嘛 [07:11.31]他在录像里属赵字辈 [07:13.67]就叫赵谦 [07:14.91]叫起来也顺口着来 [07:18.10]徐先生点名陆兆谦背书的时候 [07:21.72]黑娃竟然毫无反应 [07:24.02]惹得轰然笑声 [07:26.32]孩子们仍然叫他黑娃 [07:28.76]赵鹏也叫他黑娃 [07:30.96]只有孝文 [07:31.72]孝武记住了他爸起下的名字美焕必是赵谦 [07:37.50]每听到孝文 [07:38.54]孝武称呼的赵谦 [07:40.38]黑娃就觉得增加了一份对白家兄弟的敬重 [07:44.70]正像他惧怕白家轩而不失尊敬白家轩一样 [07:50.03]黑娃终于耐不住白家兄弟方桌上的寂寞 [07:54.25]把自己的独凳挪到陆家兄弟的方桌旁去了 [07:59.73]这天 [08:00.63]黑娃一扬手 [08:01.99]接过陆兆鹏扔过来的东西 [08:04.85]看了看 [08:05.63]以为是石子儿 [08:06.87]就要丢掉 [08:08.35]陆兆鹏喊 [08:09.51]别扔 别扔 [08:11.62]黑娃看见一块白生生的东西 [08:14.22]完全像沙滩上白色的石子儿 [08:17.18]放在手心儿凉冰冰的 [08:19.48]他问 [08:20.68]啥东西 [08:22.50]赵鹏说 [08:23.98]冰糖 [08:26.24]冰糖 做啥用 [08:28.98]吃啊 [08:30.60]赵鹏随之伸出舌头上正在含化的冰糖块儿 [08:35.26]黑娃把冰糖丢进嘴里 [08:37.88]呆呆的站住 [08:39.24]连动也不敢动了 [08:41.84]那是怎样美妙的一种感觉呀 [08:46.19]无可比拟的香甜使他浑身颤抖起来 [08:49.99]竟然哇的一声哭了 [08:53.69]陆兆鹏吓得扭住黑娃的腮帮子 [08:56.13]担心冰糖可能卡住了他的喉咙 [08:59.91]黑娃悲哀的转过脸 [09:02.03]突然跳起来说 [09:04.55]我将来挣下钱 [09:06.35]先买狗日的一口的冰糖 [09:09.75]隔了几天 [09:11.05]陆兆朋友把一块点心小心翼翼的放到黑娃的手心里 [09:15.11]说 [09:16.25]水晶饼 [09:17.53]比冰糖 [09:18.45]比平常的点心都好吃 [09:21.56]黑娃瞅着手心里的圆圆的水晶饼 [09:24.88]酥松的白的像雪似的皮儿上缀着五个红色的俏花点儿 [09:30.96]手心里已经散落着松散的皮屑 [09:34.60]他觉得身上又开始颤抖 [09:37.02]而且迅速传导到全身 [09:41.12]黑娃咬了咬牙 [09:42.92]就把那水晶饼扔到路边的草丛里去了 [09:46.24]陆兆鹏惊呆了 [09:48.52]水晶饼在他来说也是稀罕的干美的吃事 [09:52.96]他省下一个来让给黑娃 [09:55.18]却遭到如此野蛮的回报 [09:57.82]他一把揪住黑娃的衣襟 [10:01.34]黑娃 [10:01.70]你狗日的给我捡回来 [10:04.30]黑娃一伸手也揪住陆兆鹏的领口 [10:08.24]柴东娃 [10:09.54]你要是每天都能拿一块水晶饼 [10:11.50]一块冰糖来孝敬我 [10:13.24]我就给你捡起来吃喽 [10:16.62]他随之气馁了 [10:18.10]瓦解了 [10:20.87]我再也不吃你的什么饼啊什么糖的 [10:23.83]免得我夜里做梦都在吃 [10:25.79]醒来流一滩口水 [10:29.83]陆兆鹏松了手 [10:32.01]似乎也站立了一下 [10:34.41]就把一只手搭到黑娃的肩头 [10:37.43]拥着走了 [10:39.96]冰糖给黑娃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美好而又痛苦的向往和回忆 [10:47.02]他越来越明晰 [10:48.52]只有实践了他挣钱先买一口的冰糖的狂言 [10:53.22]才能解除痛苦而只保留美好 [10:58.92]除了赵鹏的冰糖 [11:00.92]还有徐先生抽的一顿板子 [11:03.40]也给他留下了记忆 [11:06.10]那天后晌 [11:07.22]徐先生指派黑娃到河滩柳林里去砍一根柳树枝儿 [11:13.08]黑娃能被徐先生委以重任 [11:15.40]心里觉得很荣耀 [11:17.30]又可以到柳絮土黄的河滩里畅快一番 [11:22.14]他看见赵鹏朝他急眼儿 [11:24.24]就向徐先生提出 [11:26.66]让赵鹏跟我一块去 [11:28.00]给我搭马箭儿 [11:29.62]柳树太高 [11:30.58]怕爬不上去 [11:33.07]徐先生答应了 [11:35.65]他突然觉得也应该让孝文分享一下这种幸运 [11:40.15]就说 [11:41.47]俺屋里没有斧头 [11:43.21]孝文家有把斧头 [11:44.43]快的跟剃头刀一样 [11:46.75]徐先生又点头默许了 [11:51.11]三个伙伴走出白鹿村村口 [11:53.85]看见毒庄庄场里围着一堆人 [11:57.11]黑娃说 [11:58.89]那儿给牛打毒 [12:00.61]给马佩军儿 [12:01.79]咱看看热闹去 [12:04.79]看完了热闹 [12:06.41]三个人离开庄场 [12:08.11]朝河滩走去 [12:10.29]他们轻而易举的砍了一根柳树杈 [12:13.57]又折了一堆柔软的柳条 [12:15.85]摞下皮来 [12:16.99]用白生生的柳枝儿编织蚂蚱聋 [12:21.31]等到他们回到学堂的时候 [12:23.41]已经放学了 [12:25.44]徐先生又让黑娃把那根柳木棍用斧头削平刮光 [12:30.60]然后接到手掂了掂 [12:32.08]说 [12:33.72]你三个 跪下 [12:35.34]把手伸出来 [12:37.54]徐先生不偏不倚 [12:39.52]一人一板 [12:41.18]从左边挨个打到右边 [12:43.60]再从右边挨个儿打到左边 [12:47.40]三个人谁也不招认 [12:49.62]在去河滩以前 [12:50.92]曾经到庄场看过黑驴和红马配驹儿的事儿 [12:55.29]黑娃因此佩服孝文也是个硬头货 [13:00.63]许先生打了每人十个板子 [13:02.57]说 [13:03.95]你们啥时候说了实话再起来 [13:07.87]说完就背抄着手在庭院里悠悠然踱着 [13:11.67]方布三个人偷偷交换一下神色 [13:15.67]黑娃悄悄说 [13:17.81]怎么也没想到砍柳树杈是为了做板子 [13:23.23]天擦黑儿的时候 [13:25.03]三个人的家长不约而同的找到学堂 [13:28.77]看见了一排溜跪在祠堂台阶下的儿子 [13:32.91]刚直不阿的徐先生背抄着手 [13:36.03]冷着脸说 [13:38.35]问问你们的娃子到啥场合去了 [13:42.79]白鹿村三个最珍贵面子最要脸皮的人 [13:47.33]一下子都气得脸孔蜡黄 [13:49.83]手臂发抖 [13:51.89]隋和可钦的陆子林叔叔率先抽了赵鹏一记耳光 [13:56.67]这完全出乎黑娃的意料 [13:59.99]他想 [14:00.41]绝对应该是火爆脾气的父亲先动手动脚的揍他 [14:04.73]或者是令人敬畏的白嘉轩大叔先教训孝文 [14:10.39]继赵鹏被连续几个耳光击倒之后 [14:13.41]黑娃觉得屁股上挨了重不可复的一击 [14:16.67]就狗吃屎似的趴下了 [14:19.77]眼前霎是一片金光 [14:22.39]有一片黑暗 [14:26.25]当他再醒来的时候 [14:28.13]已经是一个温馨的早晨 [14:30.83]睁开眼睛的时候 [14:32.43]看见了白嘉轩大叔的脸 [14:34.81]和蔼的朝他笑着 [14:37.09]这是黑娃第一次看到白嘉轩大叔的笑脸 [14:41.39]他不禁奇怪起来 [14:43.31]这张脸原来也会笑 [14:45.75]笑起来也十分动人 [14:49.99]母亲破例给黑娃煮了三个荷包蛋 [14:52.81]催他吃下 [14:54.39]白嘉轩笑着说 [14:56.49]黑娃 [14:58.05]加上书上学去 [15:01.13]父亲在旁边说 [15:02.71]哎呀 [15:03.15]算了算了 [15:03.97]这东西不成器不说 [15:05.69]倒把孝文也给引坏了 [15:08.49]三哥 [15:09.89]我说让他弄个七品五品的是说笑念起书扎到肚子里那是实钱 [15:18.25]你该明白知书达理这话 [15:21.57]知书以后才能达理呀 [15:25.37]说着就抓住黑娃的手拽着走了 [15:29.97]黑娃无法拒绝 [15:31.51]那只粗硬有力的手 [15:33.47]一直把他拽进了学堂 [15:36.39]那只手给他留下了复杂的难忘的记忆 [15:46.77]白家第三个儿子降生了 [15:50.06]起名叫牛犊 [15:52.64]在二儿子罗军和三儿子牛犊之间 [15:55.96]仙草按照每年一个或三年两个的稀筹 [16:00.28]生下过三男一女 [16:02.20]但全都没有度过四六厄运 [16:05.16]没有见过天日就成为长工鹿三牛圈里的鬼 [16:10.74]四个孩子的死亡过程一模一样 [16:13.34]如出一辙 [16:14.80]都是出生的第四天开始啼哭 [16:17.28]日夜不断 [16:18.48]直到嗓子嘶哑再哭不出来 [16:21.56]到第六天 [16:22.62]孩子便翻起白眼儿眼儿上吊 [16:26.34]仙草看见那翻掉的白眼仁就毛骨悚然 [16:31.74]白赵氏冷冷的说 [16:34.62]还是一个短命的 [16:37.24]其实在孩子刚刚发生尖锐的啼哭的时候 [16:40.72]他就料就了这种结局 [16:43.67]白教士拿一撮干艾叶在手心搓呀碾 [16:47.69]成短短的一柱 [16:49.51]栽到孩子的脑门上 [16:51.25]用火点燃 [16:52.83]那冒着的烟和燃着的火渐渐接近头皮 [16:56.93]可以听见脑门上的嫩皮被燃烧的艾叶炙烤的吱吱声 [17:02.45]烧焦的皮毛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臭气味 [17:07.61]白诏氏不管抽搐扭动的孩子 [17:10.37]硬着心肠又把同样的艾叶栽到孩子的两边脸颊上 [17:15.73]烧出两块黑斑 [17:18.07]这四个孩子都经过艾叶的炙烤 [17:21.05]却没有一个能活到第七天 [17:24.72]仙草每一次都忍不住掉泪 [17:27.70]尤其是那个女儿 [17:29.92]白兆氏不哭也不劝 [17:31.98]她每次都只是一句话 [17:35.42]注定不是杨氏的人 [17:39.36]可牛犊注定是杨氏尤物 [17:43.59]白兆氏的三株艾叶挽住了他的小命 [17:47.39]但是脑门和嘴角上留下三个圆溜溜的疤痕 [17:52.41]笑的时候 [17:53.49]反倒添了一种妩媚 [17:56.09]仙草不无遗憾的说 [17:58.91]牛犊要是个女子 [18:00.37]就何人心上来了 [18:03.36]白嘉轩有一晚站在炕下对正在给牛犊喂奶的妻子说 [18:08.86]你给白家立功了 [18:11.52]白家几辈子都是单奔 [18:14.18]可我有三个娃了 [18:16.36]哼 [18:17.58]陆子玲俩那女人这二年再不健生 [18:23.44]大概已经腰干了 [18:26.48]隔了一年多一点儿 [18:28.38]仙草又怀上孩子了 [18:30.84]这是她第八次怀孕 [18:33.63]她现在对生孩子坐月子既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 [18:39.03]甚至完全能够准确的把握临产的时日 [18:44.48]他每天挺着大肚子 [18:46.48]照样站在案板前擀面条 [18:48.92]坐在木墩上拉风向 [18:50.80]到井台上扯着皮绳搬动露露拐把搅水 [18:54.82]窝着大肚子纺线织布 [18:57.30]把兰草制成的垫搅到染缸里染布 [19:00.98]甚至比平常劳累程度更重 [19:04.57]按照他自己的经验 [19:06.15]这样干着活儿 [19:07.59]到分娩的时候反倒更利索 [19:12.30]这天他正在木屐上织布 [19:14.54]腹部猛然一坠 [19:16.02]他疼得几乎从织机上跌下来 [19:18.94]当眼睛周围的黑雾消散 [19:21.02]重新复明以后 [19:22.60]他已经感觉到裤裆里有热烘烘的东西在蠕动 [19:27.12]他反而更镇静 [19:28.98]双手拖着裤裆下了织布机 [19:31.72]缓缓的走过庭院 [19:33.78]临近屋门的时候 [19:35.28]头顶有一声清脆的鸟叫 [19:37.86]他甚至从容的回过头瞥了一眼 [19:40.94]一只摆灵子在过厅的梧桐树上叫着 [19:44.67]尾巴一翘一翘的 [19:48.69]跨过屋门槛儿 [19:50.01]她就解开裤带坐到了地上 [19:52.81]一团血肉正在裤裆里蠕动 [19:56.25]丈夫和陆三下地去了 [19:58.55]阿婆抱着牛犊串门子去了 [20:01.73]剪刀割在织布机上 [20:03.97]她低下头 [20:05.09]擒住血腥的脐带狠劲的咬了几下 [20:09.19]咬断了 [20:10.59]他又掏了掏孩子口里的粘液 [20:13.13]孩子哇的一声哭叫出来 [20:16.07]刚才咬断脐带的时候 [20:17.81]他已经发现这是个女子 [20:20.56]她把女儿身上的血污用裤子擦拭干净 [20:24.42]裹进自己的大间儿里 [20:26.28]爬上炕去 [20:28.10]用早已被着停当的小布单儿把孩子包裹起来 [20:32.40]用布条捆了三箍 [20:34.40]塞进了被窝 [20:36.50]他擦了擦自己腹上 [20:38.30]腿上和手上的血污 [20:40.30]从容的溜进被窝 [20:42.28]这才觉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了 [20:46.70]白嘉轩回家来取什么工具 [20:49.10]看见屋角地上一片血污一股腥气 [20:52.42]大吃一惊 [20:54.29]他摇醒仙草 [20:55.47]问是怎么回事 [20:57.21]仙草眼也不争 [20:58.63]手也不抬 [20:59.73]只是说 [21:01.15]快烧炕 [21:04.37]白嘉轩扯来麦阶塞进炕洞 [21:07.09]点着火就烧了起来 [21:09.15]青烟弥漫 [21:10.49]仙草呛得咳嗽起来 [21:12.89]嘉轩问他 [21:14.91]人好着嘞 [21:17.69]渴 [21:19.81]白嘉轩又钻到厨房烧了一碗开水给仙草端来 [21:24.67]仙草嘴唇不离碗沿儿 [21:26.97]一气饮尽 [21:28.39]感动的流下了眼泪 [21:30.91]这是她进这个门楼以后 [21:33.01]男人第一次为她烧水端水 [21:37.51]仙草缓过一口气来 [21:39.37]就忍不住的告诉贾轩 [21:42.67]是个女字 [21:46.15]这回合你心上来了 [21:48.59]也合我心上来了 [21:51.70]仙草又忍不住说了孩子落草的时候有百灵子叫的事儿 [21:57.14]嘉轩被抄的手在脚地上踱步 [22:00.12]沉吟着 [22:02.20]百灵百灵 [22:06.58]百灵就是玲玲娃嘛 [22:11.94]白灵顺顺当当的度过了四六大关 [22:15.22]顺顺当当的出了月子 [22:17.84]仙草绷紧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[22:21.62]如此顺当的躲过四六灾期 [22:24.24]反倒使他心底儿不大踏实 [22:27.12]这天晚上 [22:27.98]他将一月来反复琢磨着的一件新事儿提出来 [22:32.94]给咱玲玲认个尴尬 [22:36.70]嘉轩听了 [22:38.04]随即表示附和 [22:39.68]表示赞同 [22:41.16]他现在偏爱这个女儿的心情其实不亚于仙草丹帕 [22:45.92]玲玲有个病病灾灾 [22:47.90]三长两短 [22:49.46]认个肝大就有护应了 [22:53.10]他问 [22:55.14]认谁呢 [22:57.45]这由你看着办呢 [22:59.85]于是嘉轩提出 [23:01.21]冷先生仙草 [23:02.99]说 [23:03.99]你去问问咱妈 [23:05.79]咱妈说认谁就认谁 [23:09.21]吃罢晚饭 [23:10.47]白嘉轩悠然坐在那把楠木太师椅上 [23:14.87]把绵软的黄色火纸搓成纸捻儿 [23:18.37]打着火镰点燃纸鸟 [23:21.13]端起白筒水烟壶 [23:22.51]捏一撮黄亮黄亮的兰州烟儿装进烟筒 [23:28.24]白嘉轩每天都在临睡前 [23:31.00]就着油灯陪着白兆氏坐一阵儿 [23:34.44]解除他一个人生活的孤情 [23:37.08]夜夜如此 [23:39.46]这天 [23:40.20]白嘉轩过足了烟瘾 [23:42.10]就说起了要给女儿认肝大的事儿 [23:45.83]白兆氏没有确认两代交好的冷先生 [23:50.03]而是说 [23:51.81]就认陆三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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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00:00.00]90听音乐网 www.90T8.com[00:00.59]学堂开学的这天傍晚
[00:03.01]白嘉轩脱了参加学堂开馆典礼时候穿的青色长袍
[00:08.99]穿着短袖衫和半截裤
[00:11.27]一身清爽的走进了暮色四合的马号
[00:16.40]他在闸墩前蹲下来
[00:18.54]把青草一把一把扯过来
[00:20.86]在漆头下面撸马整齐
[00:23.28]再塞到闸口里去
[00:25.68]陆三双手按着闸把
[00:27.66]猫腰往下一压
[00:29.32]咔嚓一声落下铡断的细草
[00:32.70]铡刀刃儿上和铡口的铁皮上都染上一层青草的绿枝
[00:39.78]戴嘉轩说
[00:41.90]应该让娃娃去念书
[00:45.46]陆三说
[00:47.08]啊 那当然
[00:49.02]念书是正路嘛
[00:52.50]我是说
[00:53.74]黑娃应该去念书
[00:56.46]哦
[00:57.44]你说的是黑娃呀
[00:59.14]啊 你快入草
[01:00.88]甭只顾着说话
[01:02.18]手下听了
[01:02.78]入草
[01:05.27]白嘉轩入境青草
[01:06.91]说
[01:08.55]叫黑王明天早上就去上学
[01:12.33]给徐先生的五升麦子由我这儿管
[01:15.69]先生的饭也由我管了
[01:18.58]桌子不用搬
[01:20.20]跟马军罗军或一张房桌带上一个独凳就行了
[01:27.32]那个黄混鬼
[01:28.86]生旧的庄稼坯子
[01:30.54]念啥书嘞
[01:32.38]诶
[01:34.00]穷汉生状元
[01:36.00]富家多纨绔
[01:38.07]你可不要把娃娃撂丢了
[01:40.55]我看黑娃倒很灵从嘞
[01:43.83]日后黑娃真的把书念成了
[01:46.95]弄个七品五品的
[01:48.97]我也脸上光彩呀
[01:52.83]黑娃上了学
[01:54.35]那谁来割草啊
[01:56.45]唉
[01:57.97]你割我割
[01:59.87]咱俩谁能腾出手来
[02:01.45]谁就去割
[02:02.95]先让黑娃去上学
[02:05.03]秋后把坡上不成庄稼的禾子地种上木去
[02:09.43]明年不用割草了
[02:14.07]黑娃天不明被父亲吼喊起来
[02:17.29]就去跨笼摸陵准备割青草
[02:20.57]他每天清早和后晌隔两笼清草
[02:24.09]背到父亲熬活的白家马壕里
[02:27.27]倒在扎墩跟前
[02:28.73]就什么也不用管了
[02:31.51]陆三说
[02:33.61]你把草帘和草笼撂下
[02:36.01]肩上板凳上学去
[02:39.01]黑娃愣在院子里
[02:40.63]似乎不大情愿的丢下
[02:42.37]龙和莲 说
[02:44.59]拿啥念呢
[02:45.93]没有书
[02:47.15]没有笔也没有纸
[02:49.83]你先坐到学堂里盘一盘你那野性子
[02:53.83]笔了 纸了 书了
[02:55.91]缓两天再买
[02:57.89]要是你盘不下性子
[02:59.55]还是窝不住的野鸽子
[03:01.57]花钱买书买纸
[03:03.11]那我不白扔钱了
[03:06.07]黑娃把一只独凳肩上肩膀
[03:09.07]走进祠堂的大门
[03:11.27]徐先生穿着褐色长袍
[03:14.27]背抄着手在院子里踱步
[03:17.67]他看见徐先生就不知所措
[03:20.81]陆三拉住儿子的手说
[03:23.63]给先生行礼
[03:25.78]黑娃弯腰低头鞠躬的时候
[03:28.08]肩上的凳子摔了下来
[03:29.96]正好砸了徐先生的脚背
[03:32.74]陆三顺手抽了黑娃一个抹脖子
[03:35.84]骂着说
[03:36.92]我把你这个哄哄鬼
[03:39.98]徐先生忍着疼
[03:41.46]不在意的说
[03:43.08]啊
[03:44.36]送进去吧
[03:45.88]嘉轩给我说过了
[03:48.48]陆三拉着儿子进入血馆
[03:50.70]找到马军儿和军儿的方桌
[03:53.12]在一侧放下凳子
[03:55.20]马军把一摞房纸
[03:56.48]一根毛笔递给黑娃
[03:58.84]俺爸叫我给你
[04:00.96]陆三竟然心头一热
[04:02.82]鼻腔发酸
[04:04.12]狠狠的说
[04:05.92]黑娃
[04:06.86]你要是再不好好念书
[04:08.71]我把你
[04:11.06]黑娃捉着那支毛笔
[04:13.08]拔下笔帽
[04:14.50]紫红的笔头使他想到了狐狸那火红的皮毛
[04:19.52]在山坡上割草
[04:21.14]他记不清有多少次撞进过狐狸了
[04:26.07]这个时候
[04:26.79]徐先生进来领着学生念书
[04:29.69]黑娃没有书本
[04:31.19]就跟着徐先生愣念
[04:33.37]人之初
[04:34.69]性本善
[04:38.73]学堂里坐的全是本村的娃娃
[04:41.31]没有同学间的陌生
[04:42.97]只有对于念书生活的新鲜
[04:45.55]三五天以后
[04:46.79]随着新鲜感的消失
[04:48.53]黑娃就觉得念书不再是幸运
[04:50.89]而是活受罪了
[04:52.90]于是平时在村子里割草砍柴
[04:56.28]覆水掏巧蛋的时候建立的友谊
[04:59.30]很快就在学堂里复现
[05:01.80]孩子们自然的围拢到猴王黑娃的周围
[05:05.69]黑娃对这种崇拜已经没有兴趣
[05:08.53]而且失掉自信
[05:10.41]原因是他自己也崇拜起另一个人来
[05:14.05]这个人就是陆兆鹏
[05:17.93]陆兆鹏是从神和村转回本村学堂的
[05:21.47]他年龄不算最大
[05:22.89]书却读得最高
[05:24.75]徐先生把赵鹏叫到自己的寝室里单个面授
[05:28.89]已经是中庸了
[05:31.45]赵鹏很随和
[05:33.13]一双深眼睛上罩着很长很黑的眼睫毛
[05:36.95]使人感到亲近
[05:38.81]他的弟弟陆兆海也是这种深眼睛和长睫毛
[05:43.51]他的爸爸陆子林
[05:45.05]他爷陆泰恒都是这种长脸条
[05:48.47]深眼窝
[05:49.59]长睫毛
[05:51.42]陆兆鹏自小在神河村念书
[05:54.12]和黑娃难得接触
[05:56.26]现在坐到相邻的两个方桌跟前
[05:59.42]黑娃就无法摆脱那个深眼窝里溢出来的魅力了
[06:05.24]黑娃不由得在心里将陆兆鹏兄弟和白孝文兄弟进行比较
[06:11.09]赵鹏
[06:11.59]赵海弟兄使人感到亲切
[06:14.39]甚至连他们的父亲陆子林也使人感到亲切
[06:18.73]陆子林长长的街巷里
[06:20.85]冷不防的揪住黑娃头上的毛盖
[06:23.53]哈哈大笑着威逼他教书
[06:27.20]而白嘉轩大叔永远是一副凛凛然
[06:30.64]正经八百的神情
[06:32.80]那鼓出的眼泡皮儿总是使人联想到庙里的神像
[06:37.50]黑娃知道白家对自家好
[06:39.80]却总是怯惧
[06:41.38]总怕看见白嘉轩那张神像似的脸
[06:48.17]黑娃已经取下一个文雅的学名
[06:51.23]叫陆兆谦
[06:52.91]这名字是父亲求白嘉轩给起的
[06:56.37]父亲说这娃子野又顽皮
[06:59.19]想让他改改
[07:00.95]白嘉轩说
[07:02.61]哈
[07:03.89]他养成了谦逊的品行
[07:06.65]就不野也不逃了
[07:08.97]谦谦君子嘛
[07:11.31]他在录像里属赵字辈
[07:13.67]就叫赵谦
[07:14.91]叫起来也顺口着来
[07:18.10]徐先生点名陆兆谦背书的时候
[07:21.72]黑娃竟然毫无反应
[07:24.02]惹得轰然笑声
[07:26.32]孩子们仍然叫他黑娃
[07:28.76]赵鹏也叫他黑娃
[07:30.96]只有孝文
[07:31.72]孝武记住了他爸起下的名字美焕必是赵谦
[07:37.50]每听到孝文
[07:38.54]孝武称呼的赵谦
[07:40.38]黑娃就觉得增加了一份对白家兄弟的敬重
[07:44.70]正像他惧怕白家轩而不失尊敬白家轩一样
[07:50.03]黑娃终于耐不住白家兄弟方桌上的寂寞
[07:54.25]把自己的独凳挪到陆家兄弟的方桌旁去了
[07:59.73]这天
[08:00.63]黑娃一扬手
[08:01.99]接过陆兆鹏扔过来的东西
[08:04.85]看了看
[08:05.63]以为是石子儿
[08:06.87]就要丢掉
[08:08.35]陆兆鹏喊
[08:09.51]别扔 别扔
[08:11.62]黑娃看见一块白生生的东西
[08:14.22]完全像沙滩上白色的石子儿
[08:17.18]放在手心儿凉冰冰的
[08:19.48]他问
[08:20.68]啥东西
[08:22.50]赵鹏说
[08:23.98]冰糖
[08:26.24]冰糖 做啥用
[08:28.98]吃啊
[08:30.60]赵鹏随之伸出舌头上正在含化的冰糖块儿
[08:35.26]黑娃把冰糖丢进嘴里
[08:37.88]呆呆的站住
[08:39.24]连动也不敢动了
[08:41.84]那是怎样美妙的一种感觉呀
[08:46.19]无可比拟的香甜使他浑身颤抖起来
[08:49.99]竟然哇的一声哭了
[08:53.69]陆兆鹏吓得扭住黑娃的腮帮子
[08:56.13]担心冰糖可能卡住了他的喉咙
[08:59.91]黑娃悲哀的转过脸
[09:02.03]突然跳起来说
[09:04.55]我将来挣下钱
[09:06.35]先买狗日的一口的冰糖
[09:09.75]隔了几天
[09:11.05]陆兆朋友把一块点心小心翼翼的放到黑娃的手心里
[09:15.11]说
[09:16.25]水晶饼
[09:17.53]比冰糖
[09:18.45]比平常的点心都好吃
[09:21.56]黑娃瞅着手心里的圆圆的水晶饼
[09:24.88]酥松的白的像雪似的皮儿上缀着五个红色的俏花点儿
[09:30.96]手心里已经散落着松散的皮屑
[09:34.60]他觉得身上又开始颤抖
[09:37.02]而且迅速传导到全身
[09:41.12]黑娃咬了咬牙
[09:42.92]就把那水晶饼扔到路边的草丛里去了
[09:46.24]陆兆鹏惊呆了
[09:48.52]水晶饼在他来说也是稀罕的干美的吃事
[09:52.96]他省下一个来让给黑娃
[09:55.18]却遭到如此野蛮的回报
[09:57.82]他一把揪住黑娃的衣襟
[10:01.34]黑娃
[10:01.70]你狗日的给我捡回来
[10:04.30]黑娃一伸手也揪住陆兆鹏的领口
[10:08.24]柴东娃
[10:09.54]你要是每天都能拿一块水晶饼
[10:11.50]一块冰糖来孝敬我
[10:13.24]我就给你捡起来吃喽
[10:16.62]他随之气馁了
[10:18.10]瓦解了
[10:20.87]我再也不吃你的什么饼啊什么糖的
[10:23.83]免得我夜里做梦都在吃
[10:25.79]醒来流一滩口水
[10:29.83]陆兆鹏松了手
[10:32.01]似乎也站立了一下
[10:34.41]就把一只手搭到黑娃的肩头
[10:37.43]拥着走了
[10:39.96]冰糖给黑娃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美好而又痛苦的向往和回忆
[10:47.02]他越来越明晰
[10:48.52]只有实践了他挣钱先买一口的冰糖的狂言
[10:53.22]才能解除痛苦而只保留美好
[10:58.92]除了赵鹏的冰糖
[11:00.92]还有徐先生抽的一顿板子
[11:03.40]也给他留下了记忆
[11:06.10]那天后晌
[11:07.22]徐先生指派黑娃到河滩柳林里去砍一根柳树枝儿
[11:13.08]黑娃能被徐先生委以重任
[11:15.40]心里觉得很荣耀
[11:17.30]又可以到柳絮土黄的河滩里畅快一番
[11:22.14]他看见赵鹏朝他急眼儿
[11:24.24]就向徐先生提出
[11:26.66]让赵鹏跟我一块去
[11:28.00]给我搭马箭儿
[11:29.62]柳树太高
[11:30.58]怕爬不上去
[11:33.07]徐先生答应了
[11:35.65]他突然觉得也应该让孝文分享一下这种幸运
[11:40.15]就说
[11:41.47]俺屋里没有斧头
[11:43.21]孝文家有把斧头
[11:44.43]快的跟剃头刀一样
[11:46.75]徐先生又点头默许了
[11:51.11]三个伙伴走出白鹿村村口
[11:53.85]看见毒庄庄场里围着一堆人
[11:57.11]黑娃说
[11:58.89]那儿给牛打毒
[12:00.61]给马佩军儿
[12:01.79]咱看看热闹去
[12:04.79]看完了热闹
[12:06.41]三个人离开庄场
[12:08.11]朝河滩走去
[12:10.29]他们轻而易举的砍了一根柳树杈
[12:13.57]又折了一堆柔软的柳条
[12:15.85]摞下皮来
[12:16.99]用白生生的柳枝儿编织蚂蚱聋
[12:21.31]等到他们回到学堂的时候
[12:23.41]已经放学了
[12:25.44]徐先生又让黑娃把那根柳木棍用斧头削平刮光
[12:30.60]然后接到手掂了掂
[12:32.08]说
[12:33.72]你三个 跪下
[12:35.34]把手伸出来
[12:37.54]徐先生不偏不倚
[12:39.52]一人一板
[12:41.18]从左边挨个打到右边
[12:43.60]再从右边挨个儿打到左边
[12:47.40]三个人谁也不招认
[12:49.62]在去河滩以前
[12:50.92]曾经到庄场看过黑驴和红马配驹儿的事儿
[12:55.29]黑娃因此佩服孝文也是个硬头货
[13:00.63]许先生打了每人十个板子
[13:02.57]说
[13:03.95]你们啥时候说了实话再起来
[13:07.87]说完就背抄着手在庭院里悠悠然踱着
[13:11.67]方布三个人偷偷交换一下神色
[13:15.67]黑娃悄悄说
[13:17.81]怎么也没想到砍柳树杈是为了做板子
[13:23.23]天擦黑儿的时候
[13:25.03]三个人的家长不约而同的找到学堂
[13:28.77]看见了一排溜跪在祠堂台阶下的儿子
[13:32.91]刚直不阿的徐先生背抄着手
[13:36.03]冷着脸说
[13:38.35]问问你们的娃子到啥场合去了
[13:42.79]白鹿村三个最珍贵面子最要脸皮的人
[13:47.33]一下子都气得脸孔蜡黄
[13:49.83]手臂发抖
[13:51.89]隋和可钦的陆子林叔叔率先抽了赵鹏一记耳光
[13:56.67]这完全出乎黑娃的意料
[13:59.99]他想
[14:00.41]绝对应该是火爆脾气的父亲先动手动脚的揍他
[14:04.73]或者是令人敬畏的白嘉轩大叔先教训孝文
[14:10.39]继赵鹏被连续几个耳光击倒之后
[14:13.41]黑娃觉得屁股上挨了重不可复的一击
[14:16.67]就狗吃屎似的趴下了
[14:19.77]眼前霎是一片金光
[14:22.39]有一片黑暗
[14:26.25]当他再醒来的时候
[14:28.13]已经是一个温馨的早晨
[14:30.83]睁开眼睛的时候
[14:32.43]看见了白嘉轩大叔的脸
[14:34.81]和蔼的朝他笑着
[14:37.09]这是黑娃第一次看到白嘉轩大叔的笑脸
[14:41.39]他不禁奇怪起来
[14:43.31]这张脸原来也会笑
[14:45.75]笑起来也十分动人
[14:49.99]母亲破例给黑娃煮了三个荷包蛋
[14:52.81]催他吃下
[14:54.39]白嘉轩笑着说
[14:56.49]黑娃
[14:58.05]加上书上学去
[15:01.13]父亲在旁边说
[15:02.71]哎呀
[15:03.15]算了算了
[15:03.97]这东西不成器不说
[15:05.69]倒把孝文也给引坏了
[15:08.49]三哥
[15:09.89]我说让他弄个七品五品的是说笑念起书扎到肚子里那是实钱
[15:18.25]你该明白知书达理这话
[15:21.57]知书以后才能达理呀
[15:25.37]说着就抓住黑娃的手拽着走了
[15:29.97]黑娃无法拒绝
[15:31.51]那只粗硬有力的手
[15:33.47]一直把他拽进了学堂
[15:36.39]那只手给他留下了复杂的难忘的记忆
[15:46.77]白家第三个儿子降生了
[15:50.06]起名叫牛犊
[15:52.64]在二儿子罗军和三儿子牛犊之间
[15:55.96]仙草按照每年一个或三年两个的稀筹
[16:00.28]生下过三男一女
[16:02.20]但全都没有度过四六厄运
[16:05.16]没有见过天日就成为长工鹿三牛圈里的鬼
[16:10.74]四个孩子的死亡过程一模一样
[16:13.34]如出一辙
[16:14.80]都是出生的第四天开始啼哭
[16:17.28]日夜不断
[16:18.48]直到嗓子嘶哑再哭不出来
[16:21.56]到第六天
[16:22.62]孩子便翻起白眼儿眼儿上吊
[16:26.34]仙草看见那翻掉的白眼仁就毛骨悚然
[16:31.74]白赵氏冷冷的说
[16:34.62]还是一个短命的
[16:37.24]其实在孩子刚刚发生尖锐的啼哭的时候
[16:40.72]他就料就了这种结局
[16:43.67]白教士拿一撮干艾叶在手心搓呀碾
[16:47.69]成短短的一柱
[16:49.51]栽到孩子的脑门上
[16:51.25]用火点燃
[16:52.83]那冒着的烟和燃着的火渐渐接近头皮
[16:56.93]可以听见脑门上的嫩皮被燃烧的艾叶炙烤的吱吱声
[17:02.45]烧焦的皮毛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臭气味
[17:07.61]白诏氏不管抽搐扭动的孩子
[17:10.37]硬着心肠又把同样的艾叶栽到孩子的两边脸颊上
[17:15.73]烧出两块黑斑
[17:18.07]这四个孩子都经过艾叶的炙烤
[17:21.05]却没有一个能活到第七天
[17:24.72]仙草每一次都忍不住掉泪
[17:27.70]尤其是那个女儿
[17:29.92]白兆氏不哭也不劝
[17:31.98]她每次都只是一句话
[17:35.42]注定不是杨氏的人
[17:39.36]可牛犊注定是杨氏尤物
[17:43.59]白兆氏的三株艾叶挽住了他的小命
[17:47.39]但是脑门和嘴角上留下三个圆溜溜的疤痕
[17:52.41]笑的时候
[17:53.49]反倒添了一种妩媚
[17:56.09]仙草不无遗憾的说
[17:58.91]牛犊要是个女子
[18:00.37]就何人心上来了
[18:03.36]白嘉轩有一晚站在炕下对正在给牛犊喂奶的妻子说
[18:08.86]你给白家立功了
[18:11.52]白家几辈子都是单奔
[18:14.18]可我有三个娃了
[18:16.36]哼
[18:17.58]陆子玲俩那女人这二年再不健生
[18:23.44]大概已经腰干了
[18:26.48]隔了一年多一点儿
[18:28.38]仙草又怀上孩子了
[18:30.84]这是她第八次怀孕
[18:33.63]她现在对生孩子坐月子既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
[18:39.03]甚至完全能够准确的把握临产的时日
[18:44.48]他每天挺着大肚子
[18:46.48]照样站在案板前擀面条
[18:48.92]坐在木墩上拉风向
[18:50.80]到井台上扯着皮绳搬动露露拐把搅水
[18:54.82]窝着大肚子纺线织布
[18:57.30]把兰草制成的垫搅到染缸里染布
[19:00.98]甚至比平常劳累程度更重
[19:04.57]按照他自己的经验
[19:06.15]这样干着活儿
[19:07.59]到分娩的时候反倒更利索
[19:12.30]这天他正在木屐上织布
[19:14.54]腹部猛然一坠
[19:16.02]他疼得几乎从织机上跌下来
[19:18.94]当眼睛周围的黑雾消散
[19:21.02]重新复明以后
[19:22.60]他已经感觉到裤裆里有热烘烘的东西在蠕动
[19:27.12]他反而更镇静
[19:28.98]双手拖着裤裆下了织布机
[19:31.72]缓缓的走过庭院
[19:33.78]临近屋门的时候
[19:35.28]头顶有一声清脆的鸟叫
[19:37.86]他甚至从容的回过头瞥了一眼
[19:40.94]一只摆灵子在过厅的梧桐树上叫着
[19:44.67]尾巴一翘一翘的
[19:48.69]跨过屋门槛儿
[19:50.01]她就解开裤带坐到了地上
[19:52.81]一团血肉正在裤裆里蠕动
[19:56.25]丈夫和陆三下地去了
[19:58.55]阿婆抱着牛犊串门子去了
[20:01.73]剪刀割在织布机上
[20:03.97]她低下头
[20:05.09]擒住血腥的脐带狠劲的咬了几下
[20:09.19]咬断了
[20:10.59]他又掏了掏孩子口里的粘液
[20:13.13]孩子哇的一声哭叫出来
[20:16.07]刚才咬断脐带的时候
[20:17.81]他已经发现这是个女子
[20:20.56]她把女儿身上的血污用裤子擦拭干净
[20:24.42]裹进自己的大间儿里
[20:26.28]爬上炕去
[20:28.10]用早已被着停当的小布单儿把孩子包裹起来
[20:32.40]用布条捆了三箍
[20:34.40]塞进了被窝
[20:36.50]他擦了擦自己腹上
[20:38.30]腿上和手上的血污
[20:40.30]从容的溜进被窝
[20:42.28]这才觉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了
[20:46.70]白嘉轩回家来取什么工具
[20:49.10]看见屋角地上一片血污一股腥气
[20:52.42]大吃一惊
[20:54.29]他摇醒仙草
[20:55.47]问是怎么回事
[20:57.21]仙草眼也不争
[20:58.63]手也不抬
[20:59.73]只是说
[21:01.15]快烧炕
[21:04.37]白嘉轩扯来麦阶塞进炕洞
[21:07.09]点着火就烧了起来
[21:09.15]青烟弥漫
[21:10.49]仙草呛得咳嗽起来
[21:12.89]嘉轩问他
[21:14.91]人好着嘞
[21:17.69]渴
[21:19.81]白嘉轩又钻到厨房烧了一碗开水给仙草端来
[21:24.67]仙草嘴唇不离碗沿儿
[21:26.97]一气饮尽
[21:28.39]感动的流下了眼泪
[21:30.91]这是她进这个门楼以后
[21:33.01]男人第一次为她烧水端水
[21:37.51]仙草缓过一口气来
[21:39.37]就忍不住的告诉贾轩
[21:42.67]是个女字
[21:46.15]这回合你心上来了
[21:48.59]也合我心上来了
[21:51.70]仙草又忍不住说了孩子落草的时候有百灵子叫的事儿
[21:57.14]嘉轩被抄的手在脚地上踱步
[22:00.12]沉吟着
[22:02.20]百灵百灵
[22:06.58]百灵就是玲玲娃嘛
[22:11.94]白灵顺顺当当的度过了四六大关
[22:15.22]顺顺当当的出了月子
[22:17.84]仙草绷紧的神经才松弛下来
[22:21.62]如此顺当的躲过四六灾期
[22:24.24]反倒使他心底儿不大踏实
[22:27.12]这天晚上
[22:27.98]他将一月来反复琢磨着的一件新事儿提出来
[22:32.94]给咱玲玲认个尴尬
[22:36.70]嘉轩听了
[22:38.04]随即表示附和
[22:39.68]表示赞同
[22:41.16]他现在偏爱这个女儿的心情其实不亚于仙草丹帕
[22:45.92]玲玲有个病病灾灾
[22:47.90]三长两短
[22:49.46]认个肝大就有护应了
[22:53.10]他问
[22:55.14]认谁呢
[22:57.45]这由你看着办呢
[22:59.85]于是嘉轩提出
[23:01.21]冷先生仙草
[23:02.99]说
[23:03.99]你去问问咱妈
[23:05.79]咱妈说认谁就认谁
[23:09.21]吃罢晚饭
[23:10.47]白嘉轩悠然坐在那把楠木太师椅上
[23:14.87]把绵软的黄色火纸搓成纸捻儿
[23:18.37]打着火镰点燃纸鸟
[23:21.13]端起白筒水烟壶
[23:22.51]捏一撮黄亮黄亮的兰州烟儿装进烟筒
[23:28.24]白嘉轩每天都在临睡前
[23:31.00]就着油灯陪着白兆氏坐一阵儿
[23:34.44]解除他一个人生活的孤情
[23:37.08]夜夜如此
[23:39.46]这天
[23:40.20]白嘉轩过足了烟瘾
[23:42.10]就说起了要给女儿认肝大的事儿
[23:45.83]白兆氏没有确认两代交好的冷先生
[23:50.03]而是说
[23:51.81]就认陆三好
